热 老 山 纪 行

        放眼园区，自下而上一共安葬着21排937名烈士，其中1979年2月自卫还击牺牲的97名，1981年5月收复扣林山牺牲的131名，1984年4月收复老山、八里河东山牺牲的632名，其它战场、岗位上牺牲的77名，在轮战期间牺牲的烈士火化后由其所在部队带回内地安葬。

       虽离清明尚早，但我们仍然遇到许多不远千里***或邻近县市，前来祭奠亲人和战友的烈士家属、老兵、爱心人士和单位。在我们这个临时组成的队伍里，就有壹基金、省青基会，益行工作组，云南发展与培训学院的代表吴老师，分别来自贵州和四川的王老兵和吕老兵，文山、砚山、麻栗坡的志愿者一共9人。

也就在这个时候，我们遇到了举家带口前来祭拜亲人贵州籍杨建烈士的亲属，墓前摆满了祭奠的***、香烛果品，还有烈士生前的老照片，军功章以及各种证书等，他们正依照苗族的当地风俗，成年男性从老到幼逐一在烈士坟侧吹响葫芦笙，年轻女性穿起艳丽的民族服装，似在悼念英年早逝的亲人，又似庆祝一家人28年后的团聚，简单寒暄后，热心的朱老师替他们联系了一辆跑老山的面包车后，我们没多打搅便悄悄离开。

随即，一行9人返回前刻毛主席"人民英雄永垂不朽",后铭***同志"为保卫祖国边疆英勇牺牲的烈士永垂不朽"题词的纪念主碑前，敬献花圈、水果、烟酒，祭拜所有为国为民牺牲的英灵。

接着，我们顺路去探望因为一张照片、一首配诗而闻名全国的云南嵩明籍赵占英烈士的墓冢。

最后，我们跟随着两位老兵，找到当年他们曾在一个连队朝夕相处生死与共，却在后来战斗或执行任务中牺牲的战友墓茔，陪着脸色悲戚心情沉痛的他们，在战友的坟上一一插满了寄托着无限哀思的袅袅檀香，摆上了告慰英灵的香烟果品酒水。

       离开陵园到老山的行程中，两位老兵始终一脸凝重，言行客套，寡言少语,作为那场战争的亲历者，大家风华正茂时一起相应祖国号召,毅然奔赴战场，最终他们光荣复员了，而一些战友、同乡却永远地把生命留在了异乡的土地，虽说青山处处埋忠骨，而他们虽然离开后，复员，成家，立业，路途遥迢，生随死别一晃已是28年，但不管愿不愿意，心里却永远把这里的山山水水当成一辈子不能割舍的第二故乡了。

因此，很多当年复员后的老兵，死难烈士的家属，不论贫富贵贱，每年清明前后，他们或相互邀约不远千里而来，或遥寄钱物托熟识的当地亲友代为祭奠，就因为这里有化不开、带不走、忘不了的血脉情、战友情、鱼水情。

其实，作为粗晓这场卫国战争的我而言，1979年中越边境自卫还击战时，年幼的我曾看过不计其数从家门口323国道隆隆开进边境一线的战车，也跟随着缓慢过村车队抛送水果，送鲜花的大人们夹道欢迎亲人解放军，那高大雄健、昂首挺胸的骡马；披挂黄绿伪装，拖拽战炮的军车；荷枪实弹、挥手致意的解放军；那些情景仍历历在目。

 假如你喜欢军事并略有研究，你会发现，当年为支援兄弟邻国争取主权统一和领土完整，国人数十年如一日节衣缩食供其所需，大到外购后又转送成师团建制的先进武器河弹药，小到大米与衣物，却未料无偿援助过的同志加兄弟，竟然在南北统一后，枪炮未冷即转头侵占弱小邻国不说，又悍然在我国边境挑起事端，抢劫、驱赶华侨，无端炮击、枪杀我边境无辜村民。

        劝解无效，交涉无果，边境烽烟不断，流血事件不止，忍无可忍的自卫反击就是在这样背景发生的，初战从1979年2月17日开始，人民解放军分别从广西和云南两个方向同时展开，一鼓作气、多路突入，不仅歼灭或击溃号称“第三军事强国” 扰我边境、枪杀边民的敌军王牌，收复原有失地，且攻同登，克谅山，前突至对方一马平川无险可守地区。3月16日，人民解放军奉中央军委命令全线撤防至两国传统边界线，没多占越方一寸土地，充分体现出我军正义之师，威武文明之师的军队本色。

       战争一直延续到1989年，在此间的相持拉锯战中，较大战役有1981年中国收复扣林山、法卡山之战，1984年中国收复老山、者阴山、八里河东山之战，对越拔点作战、两山轮战、对越坚守防御作战等。1991年，中越关系正常化，在经过十年谈判之后的2009年，双方正式签署边界条约，中越陆地边界的全线勘界立碑工作结束。

         如今，战争的硝烟逐步消散，河口，船头等中越边境口岸的陆续开放，一衣带水，鸡犬相闻的两国边民又和平共处在一起，但它带给双方国人的伤痛和启示是深远的，搁置争议，共同开发，当年如是，今天纷争又起的南海问题亦如是。

                                     老山主峰上革命烈士张大权雕塑

中华民族不是一个好战的民族，更不是一个畏战的民族，也许古代张丞相为桐城家人写的一首诗可以为此注脚：“***家书只为墙， 让人三尺又何妨！ 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

忘记历史就意味着挨打，因此，和平时期牢记历史，是为了更好地迎对将来，因为和平是战争的最终走向和历史必然，谁也不希望自己的儿女、丈夫、妻子、父母青春风华时就和我们阴阳两隔，这点，对于交战双方遗属而言，感受都是一样的揪心扯胆。

当我们踏进陵园的大门，沿着墓冢前平台，抚摸着清冷光滑的圆顶墓碑，一排排地走，一尊尊地看他们的生卒年月，作战简历，牺牲经过，你会吃惊的发现，绝大多数烈士牺牲时，生命的轨迹永远定格在20岁左右。

20岁，那是个多么值得炫耀和怀念的年纪啊，豆蔻年华、如花年华、青葱岁月、风华正茂、激情奔放、热情似火、朝气蓬勃…..怎么形容都不为过。

20岁，正是你我在充满书香某个高校读书，在校园林荫小道，像只骄傲的小鹿昂首信步，或是刚刚走入社会，在某个岗位激情开创事业，在某个月光朦胧的树荫下，与恋人心手相牵的美好年纪，然而当年的他们，随着祖国一声令下，带着一脸稚气和保家卫国壮志，从五湖四海汇集而来，在这地形险恶莫测的丛林地带，在这枪林弹雨的凶险战场，在你死我活的攻防战中，一个个用理想信念和血肉之躯做砖当石，累砌成中华民族不到的钢铁长城，战斗英雄张大权、李海欣、郭兴科、韩跃奎、潘相安、代付文、周忠、方忠成、段平、谢国平、熊晴，韦力仕……

作为邻县的我，每次从烈士陵园大门步入，慢慢拾阶而上，变化的是园区修缮一新，青松翠柏的郁郁苍苍，不变的是一样的沉痛和敬仰，这些鲜活的生命，为了捍卫祖国领土完整和保证边疆民族和平安宁，把自己最后一滴青春热血播撒在南疆这片热土之上了。

当你身处陵园某个平台，无论上下左右，那映入眼帘的一尊尊，一排排墓碑，恍若一名名鲜活的战士，一队队成建制的连排，肃然挺立，整齐划一地回眸祖国亲人，魂灵却数十载如一日，依然在冥冥中固边守防，此刻，涌入你心头，也许不仅仅是慷慨与雄壮。

因此，当我们因为很紧的行程而不得不匆匆走下山时，我心里不但没有丝毫的释然，反而觉得又累下更多的遗憾和不安，假如可能,我还会再来的,带着孩子和家人。

因为,祖国没有忘记；人民不会忘记，作为能够享受今天边境稳定、社会祥和、生活幸福的我们更不应该忘记！

        那  路

车子行驶在刚改扩建后显得十分宽敞平坦的国道上，尽管路很好走，但对于地处平缓砚山，少遇连续急弯的我而言，脚下油门一直留着余量，故只能在路线熟悉，驾驶风格爽快的文山网友前车后面尾随而行。

因为，文山下去的国道山多弯急，坡陡谷深，云雾弥漫是有名的，记得前些年北京网友在闲聊中曾不经意说过，她哥哥当年就在去老山前线执行任务途中翻车牺牲的，由此可以想见当年路况不熟，情况不清，还得不分白天黑，时刻冒着炮火袭击和敌特侵扰破坏之下的北方汽车兵提着脑袋执行任务是如何的凶险。

这一点，对于在麻栗坡烈士陵园祭奠结束后，即赶往两位老兵当年驻防旧地八里河东山那一段复杂路线的我而言，从老地房，茅草坪，南温河，将军洞，老陶坪，猛硐，老山，天保，豆豉店再折回麻栗坡那段一百来公里的山路之后，于人于车已是心力憔悴、疲惫不堪。

大而险峻的山，造就了回旋盘绕的路。

假如你来自内地的平原地区，假如你此行本身就怀个游山玩水觅幽览胜目的，假如你并不着急赶路，那你会觉得慢慢行驶在这回路转中真是一种享受，那高大得让你极力仰视也望不到顶的山，那深不可测到让你探身俯视也看不见底的涧，还有炎热带气候下那潮湿闷热如蒸气浴般的空气，半山腰那如丝如缕，似棉似帛，让人身处其间飘飘欲仙的云雾，那刚才爬在山顶时还酷热难挡，下到半腰时却是骤雨袭来、寒意笼身的新奇景观。

 穿行在炎热带常见的芭蕉林，橡胶林以及一些叫不出名常绿灌木掩映下的车道上，斑驳婆娑的阳光调皮会包裹着你，不停地晃你的眼，在你车档玻璃上变换着一道道如梦似幻的光斑，假如你开着车窗，悬浮的云雾会如好奇的孩子，穿窗而过，那清凉潮湿，带着清新泥土气息的山风雾气，会拂干你上山顶时满头渗出的汗珠。还有那些从靠山一侧树木，杂草丛中或汩汩冒出，或奔流急下的小溪，那欢快洁白的水花，在阳光照射下显现一道道小小的彩虹，假如渴了，就着飞泻而下的溪瀑或是小小的水塘，掬一捧喝下，这些来自地层过滤的山泉，甘甜润口、清凉入心，我想古人怡情山水忘却世扰的感觉也不外乎如此。

“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鲁迅先生如是说。据很多亲历者介绍，民兵、马队运送作战物质、搬运伤亡将士，往往根据战场形势变化，从隐蔽、快捷角度出发，披荆斩棘、脚踩手拔，在大山溪谷中另辟蹊径，开辟出一条条简易的回折小径，因为早晚几分钟、几个小时，可能就关乎某个阵地甚至整个战线的固守与丢失，关乎那些战场上伤员肢体能否保全，生命能否留住。

那险峻陡峭的大山，狭窄湿滑的路面，九曲十八弯，弯弯对折急转，难以想象在这种连走路都费劲，小车转个弯都艰难的山道上，当年那些庞大的战车是怎么的凶险，那些负重的民兵、马队以及作战部队上下往返是如何的艰难。

驱车绕行在路上，我仿佛看到当年云雾缭绕，大雨倾盆或是晴空烈日，暮色深浓下，一辆辆啃啃攀爬，吱吱急刹的战车，一队队披着征尘，肩扛马驮、荷枪实弹的民兵和战士，在零星的冷枪冷跑，抑或密集的枪林弹雨中急速开进。

至今我还对快到老山主峰那一段坡势近80度的水泥直道上，前方陡坡兀立，后边是悬坡雷区，2.0的小六因急弯减速，动力不足冲坡死火的经历心惊肉跳。

由此，当年那种路况之险，略窥一斑，作战之艰，可以想见。

如今几十年过去了，我们无法再探寻那些交错纵横路径的原貌，有的已被山民扩整成牛车小道，有的至今仍是险象环生的雷区，更多的随着战争结束，早已掩埋在荒草杂林中无从寻觅，我们只能根据网上能检索到的有限照片，去捕捉当年部队艰难行进的影子。

           那  山

云贵多山，多高海拔的山，每次到麻栗坡等边疆县，即使身处同一州内的我也不得不为麻栗坡等地的山喟叹，这里的山太长、太陡、太大了。

涉身其中，你很少找到独立成峰的山，这里的山往往山上有山、相互牵连、四下辐射、绵延起伏，身处某一点，你只能伸长胳膊，指着一排山脉中某个视觉距离很近，实际行程渺远的尖耸山头说，这是某某山，某某峰，诸如一战成名的扣林山，八里河东山，老山。

这里土山臃硕，石峰突兀。“望山跑死马”，相信只有你亲身走过，才会切实领会这句俗语的意思。因此，在曲折蛇行的盘山道上绕了半天，当年驻守此地、曾也熟悉这里一草一木的两位老兵，竟也和我们这些乍到者一样犯迷糊了，问及某一个当年曾让他们刻骨铭心的地点时，熟络路线的朱老师会悠悠地说，就在谷底或者对面山上某某处了，结果我们晕头转向绕了半天，那个地点却跟我们玩起捉迷藏，经历无数个峰回路转之后仍遥不可及。

因为山高路险，行程紧张，目无旁顾、油档离刹随时变换的我无缘看到朱老师提到的，马关县罗家坪大山的攻防战中，作战规模虽小，但号称“80年代的上甘岭” S高地。唯在快要到猛硐的某个半山道宽敞处，大家下车休息间隙，沿着朱老师手指方向，透过萦绕的迷雾极力远眺，才隐约可见十多公里外一处峻拔山峰就是很多军史战史上提到的赫赫有名的八里河东山。

 那样的地方能作战吗，那样在山顶掉个篮球到山下半天也指不定捡不回来的高山深谷， 即使让你徒步上下也是“马粪敲头（形容坡度直上直下）”，险峻无比的山峰？ ——全州闻名的老君山，我在读书时和麻县几个同学在一位林场职工的引领下，轻装简从，花了十多个小时，从原始山林的植被稀疏处上下攀爬过。那种古树苍天，遮云蔽日，云雨无常，坡陡路滑，蛇虫悬挂，凶险得连我们男生都胆战心惊的旅途至今让人想起来也不禁心有余悸。

但当年那一场场惨烈的争夺战确实就发生在周围这样大大小小，交错纵横的山脉中。仅老山战区，就涌现出许多可歌可泣的战斗英雄：84年4月28日率部收复老山战斗中，三次重伤仍坚持指挥，毙敌4名，将红旗插上老山主峰后，因多次中弹牺牲，《高山下的花环》中副连长靳开来原型的14军某部副连长张大权烈士；率领14名战士，坚守142号高地55昼夜，在7月12日防御战中，打退敌一个营和一个特工连轮番攻击，取得毙敌104名辉煌战绩，最后英勇牺牲的某部8连3排代理排长李海欣，驻马关某边防团前哨阵地，8年来一直坚守在狭小潮湿猫耳洞的排长、“猫耳洞大王”尹国亮；某部八连阻击手，一个多月内毙敌30，伤敌1人的“老山第一杀手”向小平……

                                                                               那  人

        一路上，四川老兵说得最多的一个词就是感谢，直到他回到四川城都家里后打电话过来时，也是一个谢字连着一个谢字。

         对于这一点，我曾一分玩笑九分认真地和吕老兵说过：“如果没有你们的舍身保卫，也许我们早已成为当年叫嚣“打到麻栗坡吃早点，攻克文山吃早饭”者的亡国奴了，所以应该是我们感谢你们才对。”

         因为职责分工、作战区域的限制和部队论战需要，两位老兵执行守边作战任务之后随即离开这个地方，然后复员回家，在新的岗位工作生活多年，因此，故地重游的他们，对沿途曾经战斗过或没战斗过的老战场兴致都很浓，加上我们是自驾车，走停随意，所以每遇到一个点，我们总下来走走看看，吕老兵每到一处，总说：孙老师，这个地方麻烦你帮我拍一张，我好回去给那些没能来的四川老兵看看。

         途遇烈士清洗台，我们停车前去观瞻，其实如果不是朱老师的介绍，我们真不知道也弄不明白路边这些前不挨村后不着店的水泥方台究竟是干什么用的。

  今天，清澈的溪流仍然“哗哗哗”地从上方的沙石凹处蜿蜒而下，在路边的水台、水沟处溅起一串串洁白的水花。

       我只能凭着感觉，臆想当年从战场上一具具搬运下来的烈士遗体，让失声痛哭的战友，饱含热泪水的民兵和附近村民抬到这一方方水台上，退去烈士弹孔累累、血迹斑斑的战衣，把烈士熏黑的脸庞，洞开的创口，残存的躯体一一清洗……

       两位老兵看着我们拍那些小溪和远山，却很少拍照，只是各自在清澈的溪流傍，陈旧的水台边默默伫立和沉思。

       中午一点多，在将军洞附近的一片橡胶林里，我们在一家环境幽静的农家乐饭店里吃了一顿富有地方风味的家常菜，芭蕉花炖腊肉红豆汤，爆炒竹笋，叫不出名的两样山间时鲜野菜，烤土鸡，白斩鸡、炒腊肉，西红柿炒鸡蛋等，简单而别有风味。

       席间，大家都喝了点当地自酿的白酒，一向并无酒瘾的我也很想陪老兵喝上一杯两杯，可惜因为开车，只能以茶代酒聊表敬意，但愿下次能有缘重聚，陪老兵喝到尽兴。

        饭后，我们穿过密密匝匝、漫山遍野的橡胶林，回转到桥边岔路，在立着“老山战场原址”的纪念碑前摄影留念后，穿过看似只有几户人家的小村，在一排防炮洞前边小广场上停下车，类似车库的防炮洞里，如今已被村民用来培育树苗，塑料小袋装着的树苗整整齐齐摆放其间，绿意盈盈。

        穿过左边疑似饭馆的建筑，迎面立着一块石碑，上书“曼棍战场原址”，通过背面简介，我们了解到这里曾是当年整条战线的重要指挥中心之一，这么靠前的军师级指挥中枢，可以想见当年战争形势的险恶，将士同仇敌忾的决心和信心。

       曼棍洞也叫将军洞，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巨大洞穴，沿着平缓上升的窄窄石阶前行几十米，我们就来到只有一扇门大小的洞口，门洞上方为一肿大数十吨的巨石覆压，要不是开辟成革命遗址，外人很少、很难发现洞中玄妙，穿门而入，眼前豁然开朗，沿石阶而下，洞内分成数台宽过几个篮球场的平地，容纳数千人没有问题。

         老兵没有随大家下到洞底去领略洞庭的阔大，而是在湿滑危险的岩石间手脚并用，爬上了远处岩石上刻有“长期坚守”字样的地方请我帮他们拍照留念。

       我是见过他们佩戴着军功章的，但看着神色凝重、寡言少语得甚至有些木纳的他们，我几次欲言又止，我想他们一定觉得今天能重游故地，相比那些永远把生命留在南国土地上的死难战友而言，已没什么值得炫耀的了，今天，活着的他们回来了，他们好像在寻找什么，响彻山谷的出师誓言，弹坑密布的战壕坑道，前仆后继的战友身影。

        但他们又好像有很多话要说，保家卫国的信念，抛家舍业的毅然，无私奉献的精神，理解别人也希望得到别人理解的渴望。

       记得登上下午5点多到达老山主峰后，我们在驻地士兵引领下，走遍了老山主峰各个景点，从老山主峰张大权烈士塑像到刻着《再见吧，妈妈》《十五的月亮》《两地书、母子情》等风靡当时的歌曲石刻，从迷宫般潮湿陡峭的坑道到两国界碑，每到一点，年逾五十的吕老兵总如一个好奇而又熟络的孩子，一会缩进猫儿洞戴上锈迹斑驳的头盔，一会拿起报话器什么的为我们讲解用途，只有此刻，我才看到他如到家一般的放松和健谈。

        我们绕经长长坡道，返回到老山纪念馆前，陪着老兵到纪念馆签字留念之后。吕老兵好像想起什么，犹豫半天才一脸不好意思地对我说：“孙老师，你看我什么地方都照过了，偏偏就忘记在“理解万岁”那里留影了说，你能不能回去帮我再照一下，我答应四川的战友说要在那个地方照一张相片带回去的，麻烦你了哈。”说实话的，开了半天险路的车，又前前后后，上上下下地拍照，从手臂腰腿疲软得实在不想动弹，但是想到老兵来一趟不容易，便爽快的答应了。

        老兵不知是心急，还是高兴，竟然沿着长长的上山坑道一路小跑，把一步一挪的我远远摔在后边。

       在落日余晖中，看着兴奋得两脸通红的吕老兵心满意足地走到铭刻着“理解万岁”的立碑前，气喘吁吁的我连续抓拍了好多张，为防遗漏，又在“老山精神万岁”主碑和“民兵纪念碑”等位置加拍之后才匆匆下山。

          爱好军事的朋友多少知道，在1950年后，我国为保卫领土完整和主权独立，先后被迫进行数次自卫反击战，大的有抗美援朝，对苏珍宝岛主权战，对印自卫反击和对越自卫反击战，其中，抗美援朝时期，因巍巍报告文学《谁是最可爱的人》后，解放军战士有了一个“最可爱的人”的别称，对越自卫反击战的80年代，从军营到社会，“理解万岁”又成了风靡一时的流行语。

        一直以来，我对当时戍边指战员为何把“理解万岁”提到这样的高度来看待感到莫名，对吕老兵为什么非要把在“理解万岁”纪念碑前摄影留念看得很重很重而迷惑不解。

      我们这些为边疆稳定和平，抛家舍业响应祖国号召来到这里的新时代最可爱的人，他们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趴在险象环生的战壕里，蹲在狭小憋屈的猫耳洞里，战备时忍受蚊虫叮咬，日晒雨淋、甚至饥寒交迫，战斗中承受着流血牺牲的巨大压力，为什么心里最大的诉求竟是“理解万岁”？！

       直到写这篇稿子上网查阅相关资料时，才大致了解一个大概，“理解万岁”最早出自原云南省军区宣传干部，一个在老山前线战斗、生活过老兵蔡朝东的演讲稿《理解万岁》，他表达了军队、国家、前方和后方相互理解的一种情感。

       20世纪80年代改革开放初期，随着人民经济生活水平的日益提高，社会上很多涉世未深，受西方拜金和自由主义思潮影响的社会青少年，对领着微薄津贴，常年驻守边疆舍生忘死的军人不理解，甚至妄称守边军人为“傻兵哥”。

       1985年5月3日，蔡老兵探望昆明锅炉厂团委书记的老战友，闲聊中他战场走访的故事深深打动了当兵却没打过战的战友，于是再三邀请他为厂里职工作一个报告。

       当领导的战友为不使会场冷清，战友尴尬，采取了晚上不来听报告者扣10元奖金和会后有舞会的“威逼利诱”下聚齐职工。座谈会上，蔡老兵讲述的战斗英雄事迹，守边普通士兵喜怒哀乐的故事彻底感动了全场听众，原本30分钟结束就开舞会的报告，在大家强烈要求下一直持续到午夜，散会后锅炉厂青年在门口自发组成自行车队，一直把路远的蔡老兵护送到家。

      据资料记载，蔡老兵自那次不经意报告之后，先后被邀请到全国各地巡回演讲，他“万岁”系列的演讲，以感人的事迹、真挚的情感和令人钦佩的人格力量激起人们心中阵阵暖流，致使场场听众爆满，笑声、哭声、掌声汇成了心灵共鸣的交响曲，成为当时唯一一位到***给中央首脑机关做报告的人。中央电视台曾连续三次播出他演讲报告实况，外交部还把他的报告录象发往我国驻153个国家使领馆，听众过亿，后他被誉为“战士知音”、“传播民族精神最可爱的人”。

       转回头来，也许从这些资料中，我们能粗略触摸到老兵们在战场上舍生忘死、血战到底的悲壮，与战友相互守望却最终生离死别的苦痛，还得在内心深处承受着浅薄无知者挖苦讥讽的创伤。

       从这个角度讲，这些老兵也是英雄，战时义无反顾，奋勇杀敌，复员了在平凡的岗位上继续为共和国添砖加瓦，他们是永远值得我们敬仰，因为他们，正是他们，当国家危难时，当祖国需要时，一个个用躯体挺起了中华民族不屈外辱的铮铮脊梁。

       一天行程中，因为小车的便利与快捷，在我们走走停停的沿途中，好几次与贵州籍杨建烈士亲属乘坐的面包车互有赶超，我心里至今一直在想，假如那天我们多空有一个座位就好了，可以邀请年迈的老妈妈、老爸爸乘坐我们相对舒适的车，少受这一百多公里上下山路的崎岖与颠簸。

        在老山主峰，始终一脸悲戚的老母亲在孝顺儿女和媳妇陪同和搀扶下，步履蹒跚地随着参观人流穿过幽长陡峭的坑道，登上了主峰制高点的瞭望塔，站到了象征着中越分界线的界碑前，神情凝重地望着在界碑前争相拍照的游人，迷雾笼罩下的越方。

       这里，老山主战场的某一处，也许正是她儿子曾经战斗过和最后牺牲的地方；也许，母子当年村口挥手送别后，从满心期盼到晴天霹雳，像许多烈士母亲，心中泪水早已哭干，但那份丧子之痛却并未随着岁月流逝磨蚀半点；也许老人家从得到噩耗起，就摸着儿子的军功章，多少次地梦牵魂绕，今天才来到这片曾渗透过儿子鲜血的陌生土地，第一次也许是最后一次摸到了儿子芳草萋萋的坟头，亦如抚摸儿子当年乌黑茂密的发际，从来没有的陌生与熟悉。

         去过老山的人都应不会忘记，那每条甬道两侧石壁上不同于他处的橙红色青苔，间隔我第一次登临近十年后还是那样地鲜红依然，像无数将士洒下的斑斑血迹，很多时候我在想，许真是烈士鲜血的浇灌之下使然罢，它仿佛在昭示每个经过的游者，边疆和平稳定是多么来之不易！

        上下在潮湿阴暗、曲折回环的石梯甬道里，清冷微弱的灯光照射着脚下湿滑的台阶，每数十阶便悬有一盏，像夜空里的启明星，引领者黑暗中摸索的行人，更像先烈们闪亮的眼，默默地迎送一拨拨慕名而来的人们，仿佛在告知每一个经过的路人：请祖国人民放心，我们绝不容许谁再践踏、破坏这里的既有的和平与安宁。

       当老妈妈一家从宽阔的车道走了过来，两个天真活泼的孙儿互相追逐，蹦蹦跳跳地一直跑在前边，这些未喑时事孩子啊，全然把这次祭奠当做是一次难得的远游了。

         可不是，他们这一代是不该再背负长辈那样的苦痛与煎熬了，他们应该生活在祥和与美满中，只是希望两国的下一代，在将来逐渐成长的历程中，牢记这段不堪的历史，不是为了加深彼此仇恨，而是慢慢解开彼此心结，摈弃战争，永葆和平！

                                                                                  后记

       这段时间，心情如鼎沸的粥，一直处在一种激动与焦虑，感动与不安之中，一股股写作的冲动，让我无法再怀揣那份自甘边缘化的平和与冲淡。

       一次偶然的网聊，参与到壹基金和益行联合救灾的“童水童心”项目志愿者团队；一个偶然的机会，参加了陪志愿者和老兵前去麻栗坡烈士陵园祭奠和老山等地观瞻活动；一种必然的结果，就是做过了，走过了，拍下了，还得写下来——似乎只有这样，整个过程才能像句号那样画得圆满，也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还清那一份份因感触感动感激而欠下的情债。

但事情似乎在这一段时间里挤一块了，在半月不到时间里，仅学校临时公派、自愿参加的公益活动领队、学员、志愿者、司机兼摄影等身份不断变换，将近3000公里各种路况的行程，数次几百公里的长途驾驶，连续几个周末和假期没休息的我实在太想放松一下紧张的神经和疲惫不堪的躯体了。

故这篇稿子一拖再拖,带队去昆明参训回来后把“童水童心”随访手记写完发到空间里，有一种把满心感谢倾吐出来的轻松，便想趁热打铁把这篇老山纪行写出来，把那满脑感动和多年亏欠的重负卸一点下来。

        在本文行将收笔之际，祝所有为国家主权统一，领土完整，民族独立而抛头洒热血的英烈心毋牵挂、一路走好。

        祝所有为国解放战争期间无私付出，复员后在工作岗位上默默奉献的老兵们工作顺利、家庭和美。

祝所有的军烈属老妈妈老爸爸身体健康、晚年幸福安康。

      祝所有为主权统一，领土完整，民族独立而抛头洒热血的英烈心毋牵挂、一路走好。

祝所有为国解放战争期间无私付出，复员后在工作岗位上默默奉献的老兵们工作顺利、家庭和美。

祝所有的军烈属老妈妈老爸爸健康长寿、幸福美满。

2012年4月11日午夜2时34三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