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那辆老捷达

父亲的老捷达是墨蓝色的，车身蒙着层洗不净的浅灰，却藏着我整个童年的暖光。小时候最爱扒着副驾的扶手坐，座椅套是磨得发毛的深棕色绒布，蹭着胳膊软乎乎的，混着父亲身上的烟草味和车载香片淡淡的柑橘香，是每次放学扑进车里最先撞见的味道。

车窗外的风景总随季节流转：春天掠过路边抽芽的杨柳，枝条在风里晃成模糊的绿影；夏天满街的梧桐叶铺成浓荫，阳光透过叶缝洒在仪表盘上，晃出细碎的光斑；秋天会遇见载满金黄玉米的三轮车，风里裹着成熟的谷物香；冬天车窗结起薄霜，父亲会用指腹画个小小的圆，让我透过那片清晰的玻璃看路边落雪的屋顶。车开起来不算平稳，过减速带时会轻轻颠簸，座椅靠背跟着晃，却从没有过不安——父亲握着方向盘的手稳稳的，换挡时齿轮咬合的轻响、发动机低沉的嗡鸣，都成了最安心的背景音。

最难忘那年中秋去乡下外婆家，半路下起了小雨，雨点打在车窗上噼啪作响，雨刷器左右摆动，划出两道清晰的视野。老捷达在蜿蜒的乡间小路上慢慢开，车灯照亮前方湿漉漉的柏油路，路边的野花沾着雨珠，在昏暗中透着隐约的粉白。后座堆着月饼和给外婆的点心，我靠在父亲肩头，闻着车内混着雨气的熟悉味道，听他讲小时候捉蛐蛐的趣事，偶尔抬头看后视镜里掠过的万家灯火，觉得那辆车装着满满的温暖，能抵过所有风雨。

那辆车从不是什么名贵的车，甚至后来门把手上的漆都掉了块，却承载了我无数的童年片段：有考砸了哭着坐在车里，父亲沉默递来的糖；有拿到奖状时，他开着车绕着小区多转了两圈的欢喜；有每次远行前，后座塞满行李的期待。它让我对“车”的最初理解，从不是冰冷的钢铁机器，而是移动的家，是藏着牵挂与陪伴的载体，是无论走多远，回头时总在身后的温暖依靠。那些车里的气味、窗外的风景、父亲的话语，都跟着老捷达的身影，刻进了童年最柔软的印记里，再也忘不掉。